国庆里的一天,我坐在院子里,看柿子树,看云,听风。我突然想起来,父亲已经走了四年了。
一
父亲的病发现得很偶然。14年春节的时候,我陪父母在泰国。他告诉我他的胃隐隐作痛,估计是胆结石在作怪。因为体检的时候,医生告诉他,他的胆囊有轻微结石。我劝他不要担心,回到上海,医院,动个小手术,就解决问题了。
小的时候,父亲是我们的大山。等他老了,我发现,我们才是他的港湾。他慢慢地像一个脆弱的小孩,需要鼓励,需要安慰。他年轻的时候,烟酒不离口,一切都无所畏惧。但六十岁那年,有一次他得了急性心肌炎,心悸得厉害。医生让他不要再喝酒,也不要再抽烟。他居然真的就戒了酒,而在以前,他早上起来都要喝二两白酒。烟倒是没有戒成,但只抽那种几块钱一包的薄荷烟。不知道是因为这种烟的味道淡,还是想省钱。
那个春节过得还算不错。回上海医院。医生看了我们从宁波带过来的B超图片等影像资料,又看了看父亲清瘦的身子,他说:“Isuspectcancer.Cancer!”他重复了一下。我知道他是怕我父亲听懂。父亲满脸谦和卑微地笑着,当他觉得要麻烦人家的时候,他都是这个表情。我其实一刹那惊呆了,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。我把父亲安排到外面的板凳上坐下,然后回到医生办公室。医生说,怀疑是胰腺癌,但需要进一步诊断。
事不宜迟,我马上让医生安排做全面的检查。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,胰腺癌,胰头位置,晚期,癌肿在大动脉管道上,无法手术。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,父亲那一年才67岁。他身体一直说不上好,但也说不上坏。而我,医院做一个微创的取结石手术的。我从来没想过,也没有做好接受他要离开我们的现实,因为在我眼里,他其实还年轻。
二我们兄弟小的时候,父亲很少陪伴我们。
他是个木匠。不是在东家帮人家打家具,就是西家帮人家盖房子,起早摸黑,早出晚归。有时候去远村干活,那就几天不回家。他性情木讷,满脸严肃,既不会打牌下棋,也不会和人家开玩笑。如果在家里,他要么闷头帮母亲干农活,要么站在老房子的大门口。偶尔,他会拿出他的二胡,叽叽嘎嘎地拉上一段。我曾经骄傲地看到,他有一次踞坐在一户人家新房子的大梁上,正在给那户人家的新房起大梁。他站在大梁上面,拎着一只公鸡,吆喝起来。先是自顾自地说了一段,我听下来,好像是谢了“天地君亲师”,然后是互动环节,他在上面领一句,下面一群人就跟着“好啊好啊”地叫着,这叫“喝彩”,像神父布道似的。末了,他在上面把染得五颜六色的花生、糖果、饼干、包子、还有五谷杂粮什么的往下扔,下面的人就抢成一团。于是仪式结束了。
从我们会走路开始,他从来不抱我们,也不亲我们,甚至也不和我们说上几句亲密的话,摸摸我们的头。当然,他也很少打骂我们。在农村,不打骂已经相当难得了。我的几个伙伴,都曾经被他们的父亲,用指头粗的棕绳捆起来,绑在树上,用荆棘条死命抽打,有时为了他们打破一个饭碗,有时为了他们逃学,有时就是因为他们的父亲生气了。那血淋淋的伤痕,惨兮兮的哀嚎,让我们知道做人家的子女是不容易的。然而有一次,我领教了父亲的雷霆之怒。有年夏天,父母要到地里干活去了,嘱咐我到水库对面去浇辣椒地。我挑着一担水桶,那是两只铁桶。路过水库的时候,我灵机一动,企图从水库中间游过去。两点之间直线最短,还可以美美地游上一趟。说干就干,我就把两个铁桶搂在怀里,扑通扑通地往对面去了。游到水库中心的时候,我看看还有那么远的距离,心一慌,一个水桶马上进了水。我要去拉这个水桶,另一个也马上进了水。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也没法把这两个进水的铁桶拖到岸边去。水库中间有几十米深,我的力气很快用完了。这下子完蛋了,我哭叫了几声,只能弃桶保命,把两个铁桶扔了。我游上岸,惊魂未定。我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小命担心,倒琢磨如何为沉到水底的两个铁桶向父母交代。那一对薄皮洋铁桶是家里挑水的必用品,也是家里相对值钱的物事了。我知道这一回很难过关。果然,父母回到家,要挑水烧饭的时候发现铁桶没了。我一五一十说了事情的经过,父亲怒不可遏,额头布满青筋。他想找几句恶狠狠的话来骂我,却张口结舌,说不出来。他转身去找抽我的荆条,扬言要把荆条抽断,再把我赶出家门。母亲使了个眼色,我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逃走了。我本来心里挺内疚,为那两个铁桶的命运,现在倒生起气来,不就一对铁桶么?等老子长大有了钱,买来赔给你!
我后来才知道,父亲不是心疼那铁桶,而是担心我少不更事,把命丢在水里。我懂事以后,父亲突然谋了一个差使,他到部队里做木匠去了。木匠还是木匠,但毕竟是部队里的人。他骑着一辆老凤凰28寸的大自行车,去海军驻江山的一个训练部队里上班。那个部队靠近市区,离我们乡下大约有25公里。父亲一个月差不多回来一次,平常都是我们母子三个住在一起。我放学回来的时候,有时突然看到他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吃晚饭。喝点小酒,就着母亲做的几个小菜。有一些鱼干是我和弟弟到新塘坑的溪流里捉来的,晾干了给他下酒。几杯酒下肚,父亲的话才会多起来,讲他部队里听到的故事和典故。他说越南人如何如何坏,又要开战了;部队里谁家的孩子有出息,考上了江中了;新来的后勤股长是江苏的,对他如何如何好,但别人还是给他取了个很不雅的绰号。他还带回来很多松软的面包,是他去部队食品厂修理门窗时,厂里的工人送的。暑假的时候,父亲把我和弟弟接到部队的营房里去,让我们在那里过暑假。他的工坊是巨大的车间,父亲是木工的小头头,管着五六个木匠在那里干活。里边堆满了各种各样坏掉和修好的床铺门窗,满地刨花木屑。我早就知道,兵是流水的,营盘却不一定是铁打的,木制的家具多了去。下工之后,他还要做饭给我们吃。父亲的厨艺挺好,他做的饭菜,我和弟弟都喜欢吃,看着干净,味道也不错。我们吃饭的时候,父亲会问我们:“饭好不好吃?菜好不好吃?吃饱了没有?要不要再来点?”我吃饭的时候,感觉父亲一边大口地嚼着,一边爱怜地看着我们。我心里暖暖地想,父亲还是爱我们的。
蚊子不怕当兵的,夏天的军营里照样要挂蚊帐。我们兄弟睡相不好,“娇儿恶卧踏里裂”,一脚就把父亲的蚊帐蹬了一个窟窿。父亲笨拙地拿出针线,张飞绣花一样地把它补了起来。有一天,他去城里给一个朋友家修东西,回来的时候,给我买了两本小人书,是《偷拳》,讲的是杨氏太极宗师杨露禅在陈家沟学习太极拳的故事,我十分喜欢。父亲看我在写作文,拿过去一看,不太满意,他说:“文章不是这么写的。”那天灯亮到深夜。早上我醒来的时候,父亲已经去上班。我在桌子上看到他给我写的范文,工工整整的钢笔字,讲的是江郎山下的春耕情景。我清楚地记得,父亲在文章里写了四句诗,前两句是:“名胜古迹江郎山,山下人民早春耕。”这两句用江山话古音念起来颇为押韵,但诗意全无。不过父亲亲自告诉了我一个道理,诗歌不仅仅是李白杜甫的专利,木匠也可以写诗,农夫也可以写诗,乞丐也可以写诗。诗的水准且不论,但父亲为了教育我,用拿斧头的手拿起笔来,写下范文,那已经是很出色的了。
我们在部队的葡萄架下洗澡。葡萄没有人专门伺候,长得稀稀拉拉,但总有几颗葡萄在夹缝里生存。还没有到成熟,就已经被鸟儿啄得七零八落了。父亲说,“熟了熟了,再过几天就熟了。”过几天,父亲会伸手从葡萄架上摘下成熟的葡萄给我。那个葡萄很酸很酸,我一边吃,一边龇牙。父亲很少舍得买零食给我们吃。他是祖传的节俭。每次我们看到别人在吃棒冰,都会露出羡慕的神色。父亲看在眼里,却从来不曾出手。有一天,他一边叫着我们,一边快速地从自行车兜里搬下一盒子冒烟的东西。“快来,快来,吃棒冰。”真的是一箱棒冰,足足有二三十根,在夏日里丝丝冒着冷气。原来父亲那天去棒冰厂修门窗,厂长送了他一箱棒冰。他马上放在车兜里,快马加鞭骑回到宿舍里。我和弟弟,一开始还在舔着舌头舍不得大口吃,不一会儿就连啃带咬了。一根棒冰,我们三口五口已经下了肚,又去剥第二根的包装纸。每人吃了七八根,实在吃不动了,父亲还笑眯眯地对我们说:“快吃,快吃,不吃就要化了。”这是我儿时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,关于食物最美好的一次记忆。
我去江中上学的时候,是父亲骑自行车送我去的。我们从三舅家借了学费,高高兴兴地骑车往学校里去。一如既往地,父亲还是带着我。很小的时候,我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杠上,后来慢慢大了,我就坐在后面的车架上。父亲骑得沉稳有力,我能闻到他身上,淡淡的烟味和酒味。
三
医生快速做了一个会诊。他们采取了一个方案,就是动脉介入治疗。我已经打定主意,瞒着父亲本人和母亲,不让他们知道父亲已经得了晚期癌症的事情。我故作轻松地对父亲说,查下来果然是胆结石,医生第二天就要给他动手术,医院里住几天。回到家,我把同样的话也和母亲说了,医院照顾。医院特殊病房,那都是我安排好的。我和他说好了第二天一早八点半,医院陪他手术。
第二天一早,堵车得厉害。八点半左右,医院。父亲的电话来了,声音很焦急,问我到哪里了。我说很快就到了。八点四十五,医院,陪着他到了手术室。医生让我们等等。父亲不好意思地说:“好久没有做过手术了,有点紧张,所以催你催的急。”我一看到父亲,就觉得难过,他还是蒙在鼓里的人。
介入治疗并不是很成功,术后CA19-9等指标还是没有降下来。医生说,眼下只有试试伽玛刀了。我安排父亲去了虹医院。这次治疗期要一个月。我还是瞒着母亲,自己白天上班,医院。癌症已经转移到父亲的脊髓,父亲疼得很厉害,有一天晚上,医院去看他。听到病房里父亲在呻吟,闷声地哼着。我敲门走了进去,父亲发现我来了。他也就不哼了。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。他说母亲怎么不来看他,我说妈妈忙着带孩子。我回家的时候,母亲也生气地问我,父亲到底怎么了,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家?我实在瞒不住,只得告诉她父亲的情况。母亲当时的反应我已经忘记了,我只记得她说了句:“好人没好命!”我一直担心要强的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。不过,她的表现至为坚强。我请求她和我一起瞒着父亲,因为父亲有强烈的生存欲望,给他一个轻松的环境更有利于治疗。母亲答应了,而且很好地承担起了照顾父亲的责任。从她知道到父亲离世的最后一刻,他们都形影不离。
伽玛刀的效果不错,指标控制住了。我们还推荐父亲吃一种草药。那种草药叫苦草,就长在新塘坑的田间地头,乡人用来给小孩子洗澡。药汤极其苦涩,父亲天天硬着头皮喝下去。好不容易等到出院,父亲十分高兴。我也建议他和母亲去新塘坑乡下住几天。乡下空气好,有助于他的恢复。其实我知道,对于胰腺癌来说,控制无非是暂时的。我真希望父亲有一个没有病痛的晚年,也希望他出生成长的地方,能够给他一些力量。
他们回乡下之后不久,我放心地出差了。几个月的劳累,手头积累了许多的工作。可我心里终究还是放心不下。果然,有一天,父亲打电话给我,说:“儿子,我的腹部还是有些不舒服,医院。医生看了报告,说这是癌症,没法治了。我告诉他不是癌症,医生说上海都治不好,还来这里治什么。你说我得的是癌症么?”我人在台湾,只能在电话里先安慰他几句。放下电话,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:“他**的!”我辛辛苦苦瞒了几个月的事情,就这样被毫不费力地戳穿了。
父亲知道他得的是癌症之后,情况就急转而下。他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经常坐着发呆,看着他活蹦乱跳的几个孙子,自言自语地说:我怎么舍得呢!我怎么舍得呢!”他经常观看中西部卫星频道,那里边的白大褂专家们,一本正经地兜售他们的灵丹妙药,连死人也可以救活。我一直反对父亲做化疗,但不反对做止痛和提高体质的改善性治疗。父亲不知道听了谁的话,要去化疗,我知道胰腺癌的化疗效果并不好,但还是给他做了个基因的检测,看看对哪一类药物敏感。后来送医院做化疗。疗程一共要八次,才做了四次,父亲就吃不消了,形销骨立,颓然无神。他自己也要求放弃了。
母亲和我商量,还是让他回老家去,医院。找一个单人病房,母亲和家里的姑姑可以去照顾,我和弟弟轮流回江山探望,尽量不影响我们的工作。父亲是我和妈妈送回江山的,我开了一辆小车,把后座放倒了,做成一张床,让父亲躺在上面。父亲精神还不错。我和他开玩笑,问他还记得湘西凤凰的沈从文墓碑上的字吗?“一个战士,要不战死沙场,便是回到故乡。”我告诉他,那是沈从文的表侄黄永玉题写的。父亲对沈从文不感兴趣,不过我告诉他黄永玉也是一个大师,曾经也是一个木匠。他悠然神往,说:“不聪明的人,做不了木匠!”
四
我上高中了,父亲不久也从部队里出来。因为政审的问题没有解决,他没法进入部队的编制。九十年代,地方的经济发展起来了,部队里的待遇反而很低。父亲养家捉襟见肘。不知他下了怎样的决心,从部队里出来,到江山建设公司做了一个小木工头,专门负责木工活。我记得城南小学是他曾经施工的地方。我看电影《我和我的祖国》的时候,看到汶川的那个孩子,想去鸟巢看奥运会开幕式,摸摸他父亲曾经安装的栏杆。“拍遍阑干,无人会,凭阑意。”可是我能看懂。父亲去世后,我在城南小学周边留连过几遍,就是想重温他的身影,想象他在楼上干活的样子。在那么炎热的夏天,他在城南小学的工地上,买了一堆的青辣椒,在锅里干煸好了,就着大碗米饭,恨恨地吃下几大碗去,然后迎接繁重的体力活。他最奢侈的享受,就是就着青辣椒,喝一瓶本地几毛钱的啤酒。
三年高中很快过去了。父亲也没赚到什么钱,施工队工资拖欠得厉害,不过我倒没有拖欠过学费。零批录取的时候,父亲极力主张我去第一军医大学,因为不用交学费,生活费也有着落了,再或者,还顺便给他圆了真正的军营梦吧。我最终没有去军医大学,因为一军大那年提供的专业是“核磁成像”,而我想学临床医学,所以放弃了。填学校志愿的时候,我选择了厦门大学,没有其他的原因,一是因为厦门暖和,我不用费钱买衣服,一件衬衫和外套就能够笑傲四季;二是因为厦大每月有五十六元的特区补贴,我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我的大学生活了。开学的时候,父亲给了我元钱,这是一年的学费,也是家里倾其所有,到处拼凑的。我还记得父亲骑着他那破自行车,到姑父,舅舅家去借钱。我在大学的时候,四处找活赚钱,发传单、抄信封、洗车、做家教、写文章、翻译汽车工具手册,什么都干过,一年下来,终于给自己留了足够的生活费,还给家里寄了元钱。
父亲和我的交流,慢慢地就局限于信件了。他每月一封,基本不中断。开头就是“伟我儿”,再就是问我身体如何如何。他一般不对我的事情发表意见。不知道是提不出意见,还是因为对我足够放心。大三的时候,很多同学准备考研。父亲说,考研也不错,还叫我不要给家里寄钱了。说家里日子还是能过的。可我想起他在工地上干那么重的体力活,吃的全是青辣椒;想起母亲一介女流,却要种全家人的口田;想起弟弟十一二岁,就要上山去砍毛竹,扛木头。一想到这些,我就对考研没兴趣。我觉得我读的每一本书,上的每堂课,都浸透了他们的血汗。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”,我应该早点工作,帮助家里脱离经济的泥塘。再说了,大学里多的是硕士、博士,我看看混文凭的比比皆是,傻的看上去也不少。我想,研究生是不多我一个了。我毫不犹豫地开始寻找工作。
我大学毕业时候,到了宁波。第二年,我把家乡的父母接过来,又把弟弟也接过来,一家人在宁波单位安排的一间十几平米的斗室里团聚了。我们在阳台上做饭;在室内放了两张床,大床给父母,小床我和弟弟;我还用工资买了一台长虹电视,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自己的电视看上了世界杯。父亲也喜欢看比赛,估计是部队生活给他的印记。母亲开玩笑说,幸亏生的两个儿子,如果有个女儿,这房子不太好住。后来我凑钱买了间店面,让父母开了家小店,聊以度日。从那时起,父母从我们基本没有分开过。一直到年。我到了上海,父母在我和弟弟的家中轮流过日子。我知道,他们的日子是舒心的。尤其是我的弟弟,脾气极好,人又踏实,可以陪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,把他的大把时间回注到父母的恩情里去。我却整天忙得像一只野狗,忽忽进,忽忽出;又像一个陀螺,只有不停地抽打,才不会自己停下来。
年奥运前夕,我们一家三口带着父亲去北京。那时他第一次去北京,也是第一次坐飞机。他像个孩子一样在飞机上走来走去,在没人的座位上坐坐这个,坐坐那个。最后,他紧贴着舷窗,好奇地看着外面。在北京城的东四北大街,大儿子自己钻到胡同里丢了。那年,儿子正好五周岁。父亲,我和太太三个大人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茫然无措,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停地撞击神经。我打电话报了案。看到父亲哭丧着脸,急得六神无主,一口一个“我的孙子,我的孙子”。幸亏不久之后,儿子自己回到了酒店,算是有惊无险。接下来的那五六天,我看到父亲根本没有心思看风景,他的眼神一刻没有离开过孩子。孩子在他身边的时候,那就是一切了。他宁愿自己不吃不睡,不眠不休,也不会放弃对孩子的